【叶喻】理想国4
塔所树立的，是一个巨大，可怕，满是谎言的理想世界。
喻文州和叶修分别后，喻文州向塔统一分配的公寓走去，叶修还住在曾经住的一座私人宿舍里，那里现在已经是市的郊区，也因为是郊区，叶修倒乐得清静，多少年了也没换过地方。
公寓外面，即使隔着紧闭的窗户，看上去也依旧让人憋闷烦躁，楼下的街道上，尘土和纸屑死气沉沉地躺在地上，时不时被路过的行人的裤脚带起一阵风，在空中打转，然后又飘飘然的回落到地上。尽管阳光灿烂，天也蓝的刺眼，但除了一望无际的蓝，似乎一切都失去了颜色。远处有架直升飞机掠过屋顶，相只绿眼苍蝇似的在空中盘旋片刻后，划了道弧线便急速离开，那是警察巡逻队在窥探人们的窗户，然而，巡逻队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思想警察。
喻文州快步走回公寓，一打开门就是刺鼻的气味钻进了喻文州的鼻腔，这对哨兵来说无异于折磨，想来是塔为了表示对喻文州的重视，特意找人翻修了一番，却不想弄巧成拙，油漆的刺鼻气味让喻文州头痛欲裂，他立马把房门关上，这才感觉反应没有那么强烈，喻文州靠在墙壁上，胃在此刻又隐隐作痛，该死，喻文州想，这中心塔的人是忘了自己是个哨兵吧，虽然级别不是很高，但也不至于这也闻不到。
喻文州低头苦笑，直起身子向下走去，出了公寓大门，站了会，没有一辆车经过，喻文州无奈，只得打开快没电的手机，拨通了那个万年不变的手机号，像叶修那种有事只有打电话和发短信两种方式的人，喻文州肯定他一定不会更换手机号码，电话没刚响两声，就被接通了，电话里传来叶修有点失真的声音，
“文州？”
“是我，叶哥”
喻文州感觉刚分开就打电话，像是热恋期腻乎的小情侣，可惜他们并不是。
“怎么了，发生什么了吗”
“额，这边分配的公寓味道太大了，可以去哥那里先住一阵子吗”
喻文州尴尬的摸了摸鼻子，觉得自己像是离家出走的叛逆少年迷途知返。叶修那边顿了一下，说
“可以，要去接你吗，这个点可打不到车”
“谢谢叶哥”
喻文州顺坡下，听到叶修那边笑骂
“你小子在这等我呢是吧，成，在大门口呆着别动，我现在去接你”
喻文州听到叶修那边发出悉悉索索的响声，刚想对叶修说辛苦了，电话那头又传来声音
“自己找个凉快的地方站着，别给自己晒中暑了”
喻文州悄悄地勾起嘴角，跟电话那头说了一句
“知道啦”
喻文州知道自己的声音里一定是抑制不住的欢悦，一定是像初尝恋爱滋味的羞涩中学生，即使只是听到叶修的声音，即使喻文州知道只是叶修寻常的关心，他也依旧会为此弯起嘴角，想像叶修说出这句话时的情态。像好不容易和暗恋的男生说上一句话的小女生，喻文州面颊微微泛红，走到门口那棵遮天蔽日的香樟树下，听到那头叶修叫他名字
“文州？文州？”
喻文州才反应过来，忙回答道
“我在，叶哥”
“我说要不要给你带一管向导素，没事吧你现在”
“不用了叶哥，我没事的”
喻文州知道即使是中心塔，A级别的向导也是少之又少，更别提S级别的，中心塔为了保证叶修这个强大的战斗力，可是下了不少功夫。向导素都是最高级别的，当然数量也是少得可怜，叶修自己平常也很少用，只有实在撑不住的时候才会打一只，这时用那种“要不要给你带一份早餐”的语气说出这种话，把一管可能会在黑市里买出天价的向导素说得像食堂里免费提供的啤酒，喻文州对此表示很无奈，心疼那管向导素。
等到叶修赶到的时候，喻文州正在树下无聊的数蚂蚁，叶修对喻文州说
“这么有童趣啊，喻文州小朋友”
喻文州站起来拍了拍袖子上沾上的灰尘，说
“来啦，叶哥”
叶修把向导素塞喻文州手里，嗤笑一声说
“那群老头子表达欢迎的方式还挺特别”
喻文州把那支向导素放进外套的口袋里，他知道就算自己拒绝了叶修还是会带来，他回叶修的话道
“那我还得好好感谢感谢他们”
等喻文州坐上车的时候，叶修看了眼天空中飞过的直升机，没头没尾的开口
“还真跟苍蝇一样，见不得人啊”
喻文州接着说
“苍蝇总是活不久，不是吗”
叶修挑了挑眉说
“也是，生物学的不错啊喻小朋友。”
喻文州知道叶修又在打趣自己刚刚无聊到要看地上的蚂蚁，顺着叶修的话笑着说，
“是啊，也不看是谁教出来的”
自打坐上车的时候，喻文州就感觉好像又回到了在塔的军校读书的日子，那时也是这样的一个下午，天气很热，但也只是酷暑，并没有现在像是笼罩在一个巨大的看不见的罩子里，让人憋闷、烦躁、透不过气，不会有时不时掠过天空的飞行器，不会有碰撞出叮当响的手铐一步步向你逼近的声音，那时
天空很亮。
叶修瞥了一眼表，发现时间不早了，定在六点的会议还有不到一个小时就要召开，叶修刚想跟喻文州说话，转过头却发现喻文州已经头靠在窗子上睡着了。叶修听说喻文州来的前一天在副塔召集所有高层领导人来开了整整一天的会议，作了详尽的安排，即使知道以后副塔一定会被舍弃，喻文州也还是想让它存在的时间长一些，毕竟如果被舍弃，除了自己的记忆，根本没有人会知道曾经还存在过这样一个地方，直接被抹去存在的记录，亦如被抛弃的海城，喻文州不想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但也无能为力，只能寄希望于严密的计划。
叶修知道喻文州心中是不满的，却也是无奈的，塔的谎言太美好，他们所树立的理想是一种巨大，可怕，使人头晕目眩的东西；一个充斥着庞大机器和骇人武器的钢筋水泥的世界；个个都是勇猛的战士和狂热的信徒，步伐完全一致，思想完全统一，口号如出一辙。可现实却是城市肮脏破败，人们面黄肌瘦，拖着破旧的鞋子四处奔波，住在东凑西补的破房子里。
叶修不知道事情是怎么变成这样的，或许是那封突然的调职信，或许更久之前，邪恶在发芽，在叶修看不到的地方，悄悄成熟，长大，终于伸出粗壮的枝条将曾经庇护它的大树绊倒。
叶修不由得苦笑，塔掌握了人民的思想，即使是最底层，过着最艰苦的生活的人民，他们也相信，只要有塔在，就没有什么吃苦可言，只有叶修等塔的高层领导人才知道，他们的信仰，他们所憧憬的战无不胜的塔，其实是经过多少人的加工，修改，才呈现到他们面前。在塔的负责记录的部门中，职员的职责仅仅使追查并回收所有不合时宜，注定要被销毁的书籍，杂志等文件，由于塔的语言失误，许多期日报已经重写不止十余次，却仍以原来的日期存档，也不存在与其矛盾的其他版本。书籍也被一遍遍的召回，重写，重新发售时一如既往的不会承认有过任何改动。
事实上，这种事情，在叶修看来，只不过是用一句胡话，代替另一句胡话。他们所改变的东西都与现实世界毫无关联，甚至是赤裸裸的谎言，修改前后的数据都属于异想天开，需要你来自己凭空想象。例如，塔曾经预测本季度靴子产量为一亿五千万双，而实际产量只有八千万双，但经过修改，将塔的预测数字改为七千五百万双，这样便可一如既往的对外声称超额完成任务。但事实上，改为七千五百万并未比一亿五千多么接近事实，因为很可能一双靴子都没有被生产出来，更为可能的是，没有人知道究竟生产了几双，更没有人会在意。群众知道的，只是出现在报纸上的天文数字和超额完成任务的喜报，无论是否重要，每一类被记录下来的东西都是如此，一切都默默地消失在一个虚无的世界里，最后连年月日都不能确定了。
叶修无言，开车驶向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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